原文鏈接:大國隱痛:做一個操作系統有多難?
北京明十三陵龍虎山腳下,有一處地勢隱蔽的地方,藏著一個叫做 “200號”的科研基地。
在中國,這種只有一個數字代號的機構歷來不簡單。前有代號“542廠”的北京印鈔廠,后有在青海的核彈研究機構“211基地”。這個“200號”由周總理親自批示、用了人民大會堂剩余材料修建,可謂根正苗紅。
1969年12月,北京大學牽頭開始在這里攻堅我國最早的操作系統“150機”。目的是改善石油勘探數據計算,提高打井出油率。參與研發的有北大數力、物理等系的學生,以及738廠、石油部等單位的工程師。他們面對的是一個“無資料、無經驗、無人才”的三無窘境。
由于設備昂貴、資源有限,研發人員不得不用人肉變形金剛的方式完成設計:你當光電機、他當磁帶、我當運控,他當調度,就像演小品一樣反復模擬程序的運行過程。
熬了三年多后,硬件軟件被逐一攻破,150機清晰嘹亮地唱出了《東方紅》[4],宣告了中國第一個自主版權操作系統的誕生。150機為石油勘探帶來的第一次數字革命,被銘刻在了中華世紀壇的銅制甬道上。1974年,日本富士通公司訪華時,專門在友誼賓館專門會見了150機的研發人員。
150機誕生20年后,中國開始了商業操作系統的攻堅之路:1989年,COSIX系統項目啟動,希望抗衡DOS等系統。但當時的主流思路是系統和硬件交互驅動發展,而國內硬件大幅落后海外,系統研發又跟不上硬件更新,基本是“完成一代、淘汰一代”,總無法兼容最先進的電子設備。
攻堅不成,便有了“曲線救國”的路子:90年代初,Windows沒有中文版,以上古碼農吳曉軍為代表,用解構微軟DOS的反向工程,開發出了中文DOS;另一批人則圍繞windows系統做支撐,開發了一系列外掛式中文平臺。用戶對漢化反饋火熱,從業者們也激動萬分,甚至開展了關于內核和外掛哪個漢化更好的大討論。
結果1994年4月,微軟發布官方漢化版。第一代程序員嘔心瀝血的百萬行漢化代碼,連同用戶市場,一夜之間化為烏有。微軟的強大實力、廣泛的商業生態,仿佛烏云籠罩國產操作系統。自研低成效、輔助沒前途,該何去何從?
這個問題在當時沒人能回答,但大家發現,不做系統,而是圍繞微軟windows做應用軟件,幫助windows豐富生態,倒是一條容易走、有錢賺的路。于是,金山盤古辦公套件、江民殺毒等應用開始涌現。
但歸根結底,以為只要做微軟系統的生態就可以活下去的想法,只是躲過了初一躲不過十五。1998年,漢王科技向微軟授權了中文手寫技術,被譽為“國人的一大步”[2]。結果,幾個月后,微軟就自研了技術嘗試塞在產品里,漢王怒不敢言。國內IT界,談“微”色變。
自此,自主操作系統這個傷疤,卻誰都不愿意接,仿佛好死不如賴活著。直到1998年法國《費加羅報》的一則消息,打破了沉寂的局面。
該報稱,以美國與英國為首,在50年代末建立的情報網絡“五眼聯盟FIVE
EYES”,如今仍在運行,而且被美國用來竊取歐洲經濟信息情報,以至于法國企業湯姆遜參加招標的方案被美國公司竊取,結果輸掉了1300萬美元的合同;空客也因為商業情報泄露,被波音搶走了39億美元的訂單[3]。
一時間,微軟系統到底有沒有后門的問題在國內甚囂塵上。第二年,報道稱美國對南斯拉夫采取了信息戰、侵入其系統,導致其部分設備因超負荷而失靈。
信息戰加劇了國內對系統安全的擔憂,大家猛然發現,小到產品生存,大到國家安全,似乎都被微軟扼住了脖頸,而且越來越緊。國內對操作系統自主崛起的那團火,在這個時刻,要爆了。
01. 窮則思變
1998年,微軟反壟斷案成為國際焦點,IT界掀起了反微軟的浪潮,而開源系統Linux則成為大家的備選先鋒。我國對Linux系統的引進,源于在芬蘭讀博士的宮敏。1994年,他回國休假,隨手帶了20張磁盤、存儲了80GB的自由軟件,其中就有Linux[2]。
開源意味著代碼是全球公開的,任何人基于準則都可以免費使用修改。算不上自主產權,卻可以自主可控。自己造輪子困難,那就先把別人的修一修,讓車跑起來。九十年代末,還沒被聯想解聘的倪光南奔走呼號,希望中國抓住Linux的機遇。再契合1999年的安全背景,國產Linux如筍而立、登上舞臺。
知名的Linux產品有四家:Xteam、藍點、中軟和紅旗。前兩家是民營企業,后兩家是國家隊,如同十年前,雙方再次在同一戰場貢獻力量。Xteam誕生于北京平谷縣城一家飯店的后院開創了國內首套中文Linux。藍點創始團隊是國內最早一批的極客、版主,他們相繼辭職聚集深圳賽格軟件園。
2000年互聯網熱潮時,藍點登陸了美國股市,開盤當天就上漲4倍,市值達到了4億美元。此時公司員工還不到15個人。中軟曾主導了COSIX的研發,積累了經驗,也攢了一肚子的憋屈,也希望通過中軟Linux吐口氣。紅旗Linux隸屬于中科院,率隊研發的是軟件所副所長孫玉芳,他是北京大學數力系的學生。
孫玉芳在校時目睹了200號研發150機的歷程,也深受鼓舞,立志國產突破。他帶著同事歷經3年研發,在1999年下旬發布了“紅旗”Linux。大家希望像紅旗插遍山嶺那樣,也能遍布中國人的電腦。但現實卻并不如愿,國產Linux奔走呼號,收入只夠糊口。
2001年12月,北京方面為了提高信息正版化,準備采購一批辦公軟件,操作系統的繡球也準備拋給業界一哥微軟。幾個月前,微軟剛和上海簽了7000多萬元的訂單,因此對此次招標也是志在必得。
當時,意氣風發的微軟要求北京采購XP系統,而該系統才剛發布兩個月,就已經修補了幾次重大漏洞。而且,微軟要求必須綁定Office軟件一起買,不然就對系統漲價。橫豎都是多出錢,還得當實驗小白鼠,北京市政府顯然不樂意,但微軟態度強硬。甚至部委內領導專門去做通融,最后也只能對采購人員無奈表示,“你們看著辦吧”。
一邊是美國公司技術優秀,但態度傲慢;另一邊是國產公司踉蹌起步、含淚“化緣”。再加上政府內部也有呼吁支持國產的聲音,結果已經顯而易見:不爭饅頭爭口氣,何況還有個窩窩頭。12月28日,北京市政府正式宣布,采購方案已定,從系統到應用軟件,國產備胎全面上位,微軟顆粒無收。
結果一公布,微軟連夜趕制了一篇長達3.5萬字的報告,向北京市有關方面提出了60個問題,質疑招標、狂踩開源,被媒體戲稱為“微軟60大板”[4]。然而,北京市政府卻“矜持不語”。微軟大中華區幾番公關,也毫無效果。
微軟總部看在眼里,急在心里,趕緊派出了被譽為“比爾蓋茨戰略顧問”的克瑞格·蒙迪。彼時,蒙迪剛剛被克林頓總統提名為國家安全通信委員會委員,向白宮提供意見,也算得上是“通天的人”。他在一個灰蒙蒙的下午,乘坐波音767到達北京機場。第二天,便帶著大中華區、中國區總裁等一干人馬來到了科技部。
接待微軟的使團的也是高規格高檔次,有部長、“863計劃”專家、院士,以及紅旗Linux的總工程師等。蒙迪一上來就拿出一份報告:《中國未來軟件及其相關政策議題》[4]。6大議題、40多頁,表達的意思只有一個:國產軟件屬于低能產品。
微軟傲慢的“報告公關”,激發了專家們的革命熱忱,誓要讓國產系統站起來。幾番爭論后,蒙迪嘟囔著“你們知識產權保護得不好,是最糟糕的國家之一”,隨后便敗興離開了北京,也宣告了微軟此次徹底落選,“紅旗”的腰板,也更有力量了。
但誰也沒料到,國產操作系統熬過了十多年漫長的冬天,迎來的卻是一個更凜冽的倒春寒。
02. 孤軍奮戰
2001年底,Xteam在香港上市,受到北京采購事件的刺激,股價1個月翻了3倍。投資者、從業者,都享受著摁著微軟在地上摩擦的快感。
鎩羽而歸的微軟開始更換策略,頻繁指派高管訪華,不僅拜訪中央部委,還要深入地方。部分訂單半賣半送、和各地政府建立合作技術中心、和電腦制造公司聯合開發項目,甚至還花了千萬美元投資了國內軟件公司,打破了它不做合資公司的全球策略[5],政企兩開花。
伴隨美國戰略調整,中美關系回暖,一些部委領導們也夸獎微軟做法是合作共贏。2004年11月,北京市政府再次啟動信息化采購,工作人員沒有采用公開招標,而是通過“單一來源采購”的方式,直接和微軟進行了談判,簽下了所有操作系統訂單[6]。驚聞此事,國產公司忐忑不安,輿論也頗有微詞。
一周后,時任科技部官員李武強參加活動,發言主題便是“以實際行動支持國產軟件的發展,捍衛《政府采購法》的尊嚴”,直指北京采購做法不妥,把國產軟件逼上絕路。李武強的言論引起軒然大波,并被《IT時代周刊》評為“2004年十大爭議人物”[7]。
科技部施壓后,北京采購人員緊急宣布方案調整,微軟則乖巧地表示完全配合。然而配合下來,北京通過財政撥款、商務談判的方式,依然完成了訂單采購。這種做法在全國并不罕見,甚至有地市為了確保微軟中標,連招標要求都照著微軟的參數來設置[8]。
2005年,北京平谷區解放思想,試點全面采用國產Linux,并成立了33個自查小組,對全區百余家單位使用狀況進行檢查。檢查的目的是為了收集信息,推動國產軟件改善。但正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,大家統一思想:檢查時用國產,檢查完換微軟。有些單位甚至為了用windows系統特意托關系來說情。
畢竟,用國產系統可以向指標交賬,卻做不了業務沒資金入賬。已經三四年過去了,國產Linux系統應用生態,仍是一篇無人區。即使在2001年中標北京采購的WPS也坦言,公司產品主要基于windows,對于Linux版本的支持,還要抓緊研發。而QQ等日常軟件,一直等到2008年才有了Linux版本。
這個時期,國內電腦公司發展迅速,聯想還收購了IBM個人電腦業務。然而,他們對國產Linux系統的態度也是飄忽不定。為了降低價格,不少廠商預裝了國產系統。聯想甚至還自己研發了Linux系統,但僅推廣兩年后,就將研發團隊擱置。2006年,方正、清華同方等國內電腦公司到美國訪問,合計向微軟采購了17億美元訂單。
而那些買了預裝國產系統電腦的用戶,回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卸載Linux,安裝盜版windows。搖擺的政府采購、零星的電腦訂單、稀少的應用支持、微薄的用戶基礎,令國產Linux公司們食不果腹。藍點瀕臨倒閉、Xteam市值縮水95%,紅旗、中軟等國家隊則靠著微薄的政府采購、國家補貼,慘淡度日。
2004年北京市招標2個月后,孫玉芳不幸因病去世。沒有了扛旗手,“紅旗”搖搖欲墜。
03. 自掘墳墓
在國產Linux苦撐的時候,做盜版windows的人已經跑步邁向小康。其中最著名的有三家公司:番茄花園、雨林木風和深度技術。
規模最大的番茄花園成立于2003年,創始人洪磊僅24歲。他對windows進行了修剪,避開正版驗證、采用傻瓜式一站裝機,還優化了界面,讓系統變得又快且好看,用戶體驗大幅提升,頗有莆田假鞋風范。
番茄花園風靡網絡,洪磊被用戶奉為英雄。緊接著,番茄花園開始通過預裝軟件、植入廣告等方式獲利。洪磊為小白用戶們解開了枷鎖,又系上了繩套。而番茄花園的走俏,微軟并不是一無所知,但如何處置,仍需要一個時機。
番茄花園的安裝界面
早在90年代初,微軟就委托了律師包恒在中國境內對盜版進行訴訟。包恒可不是普通人,他是尼克松訪華后首位代表美國商界受邀來中國的律師,被譽為中國知識產權的開荒人。1994年,包恒在中關村巨人電腦店鋪買了兩臺安裝盜版微軟系統的電腦,隨后對巨人提起侵權訴訟,獲賠47萬,巨人電腦自此元氣大傷。
1999年初,微軟起訴了中關村當紅炸子雞“亞都股份公司”。后者幾個月前上市失敗,財務吃緊,幾乎沒有勝算。然而在宣判前一個月,美國轟炸了中國駐南斯拉夫大使館,中美關系深陷迷霧。
呼嘯而起的反美浪潮中,微軟也從維護知識產權的正義化身,變成了美國”數字霸權“的幕后操盤手。原本處于被動境地的何魯敏,一夜之間成了反擊微軟專利霸權的民族英雄。緊接著,微軟的索賠被法院駁回,時任微軟中國區總裁吳士宏黯然下臺。
世事萬變,2006年兩國關系回暖,微軟適時向番茄花園發去了律師函。2008年8月15日,蘇州警方對洪磊進行了抓捕,罪名是侵犯知識產權。這次殺雞儆猴很成功,雨林木風、深度技術等公司紛紛轉型。
然而這一舉動惹怒了消費者,網絡調查顯示,80%的用戶支持洪磊。打假打出眾怒讓微軟非常無語。兩個月后,國內許多盜版windows用戶驚奇地發現,電腦會時不時黑屏,史稱“黑屏恥辱”。微軟借著正版的名義,終于把手伸到了用戶家中。
這個做法引起了軒然大波,直到政府部門呼吁微軟,雖合法但也要注意合情時,微軟才停止了黑屏策略。國產舵手倪光南高呼“中國被微軟挾持了”,但黑屏停止后,大家仿佛沒發生一般。
當年亞都扳倒微軟兩個月后,何魯敏現身北京翠宮飯店,高調宣布亞都將購買微軟競爭對手金山公司的辦公軟件。發布會現場,有媒體請還是金山總經理的雷軍點評微軟,雷軍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:
“世界上沒有白吃的代價,人家撒網,讓你來鉆。”
04. 再失良機
2005年,谷歌也瞄向了操作系統。此時,在PC領域,微軟獨步天下。而在手機領域,諾基亞和塞班系統也無人能敵。但考慮到手機更新換代頻繁,智能浪潮正在醞釀,谷歌決定 “二惡相衡取其搓”,進軍手機領域。
為了搶占先機,谷歌收購了Android(安卓)公司,減少摸黑時間;為了抗衡巨頭,把系統開源,吸納更多力量。
在國內盜版系統公司紛紛轉型的2008年,全球第一款搭載安卓系統的手機發布。系統仍有許多不足,甚至有分析師預測谷歌堅持不了兩年。
而此時的微軟,對手機系統也還沒啥興趣。彼時彼刻,在手機操作系統上,全球幾乎處于同一起跑線,而中國也派出了選手:2007年11月,中國移動就和微軟、谷歌探索合作研發。
中國移動背靠4億用戶,希望能主導開發工作。但顯然微軟、谷歌并不買賬。于是,中國移動拉上了剛成立不久的博思通訊,獨立研發開放移動系統Open
Mobile
System(簡稱OMS)。中國移動把握了時機、擁有深厚的財力,而且目標高遠,甚至希望復制一個軟硬封閉生態的蘋果。但很不幸,從一開始就埋下了三大隱患。
包藏私心。OMS雖然是開源系統,但在業務層卻集成了139郵箱、移動夢網等大量中國移動特色業務,這顯然不利于應用市場的開發。不少開發者們依然存留著SP年代,中國移動突然下場搶飯碗的慘痛記憶。更不提的是,聯通、電信運營商,也各自開發操作系統。三足鼎立,漢獻帝也沒脾氣。
勢單力薄。雖然OMS有幾百人的團隊,但和安卓開源聯盟相比,蚍蜉撼樹。而且每個合作手機商都有定制需求,要提供專門團隊支持,嚴重分散了研發力量。結果就是,OMS剛推出一個版本,安卓就已經更新兩三代了,差距越拉越大,手機廠商、用戶都頗為不滿。
左右互搏。移動的銷售渠道里,既有基于OMS的國產手機,也有基于微軟系統、塞班系統的手機,還要肩負著國產3G產業鏈的重擔。而2008年的國產手機,依然貼著山寨的標簽,消費者認知度低。移動還在千方百計地想從聯通手里搶來蘋果的合作。因此,對于OMS的推廣,移動沒有、也做不到鐵了心。
2009年,搭載著OMS系統的聯想Ophone手機問世,反響平平。兩年后,中國移動便不再強制要求手機廠商搭載OMS系統。而聯通的Uniplus系統也只拿了核高基的認證,沒有在市場形成氣候。而在另一邊的谷歌,依然熬啊熬,終于熬到了喬幫主用蘋果手機開啟了智能時代,安卓系統喜提資產重估。
2010年微軟也大舉進軍手機操作系統,但卻用霸主心態做出了一系列騷操作:系統收取高額的授權費,得罪手機商;同一款手機系統不能連續升級,得罪消費者;開發系統不友好,時刻都有自己要做應用的姿態,得罪開發者。至此,手機操作系統江湖,格局已定,安卓獨大,國產第一批選手倉促退賽。
迎面走來的第二批選手是互聯網公司。2010年,雷軍對安卓系統進行了“魔改”,更換界面、調整插件,風格獨特的MIUI大獲成功,安卓美顏蔚然成風。當然也有“刺頭”,在2010年,阿里巴巴收購了猛犸科技,打算在王堅博士帶領下,研發不同于安卓的
YunOS。開局還不錯,手機廠商天宇公司特意來談合作。
王堅在YunOS發布會上
雙方相繼合作發布了W700、大黃蜂等手機,貶多過褒。而雙方根本分歧也愈發凸顯:阿里希望做獨立的操作系統,但天宇認為這樣缺少應用、沒有生態,還是好好兼容安卓更踏實。雙方遺憾揮手作別。王堅總結說,手機操作系統不能靠國家發文、不能靠運營商,出路應該在手機制造企業,大家是共生體。
實際上,阿里也曾想過自己做手機、甚至談好了代工廠、渠道商,但在拍板的最終時刻,大家討論之后還是認為有心無力,暫停了該計劃。2012年阿里再次迎來合作伙伴:臺灣宏碁(acer)。雙方規劃在9月13日發布搭載阿里YunOS的手機,結果發布會卻在幾小時前突然取消,而原因則是宏碁接到谷歌施壓。
谷歌認為YunOS借鑒安卓,又不兼容安卓,不符合聯盟規則,而宏碁發行該產品也屬于違反聯盟規則,將不再會得到安卓授權。阿里對此予以否認,但對于宏碁的做法,自然也只能理解咯。此事之后,YunOS的合作伙伴幾乎為零。2015年,阿里5.9億美元投資魅族,放手一搏,但僅僅發布數款手機后,魅族又回到了安卓陣營。
阿里YunOS告負惜敗;熬了三年的百度云OS,暫停更新;騰訊的TOS系統研發兩年后,宣布關停。三英戰不過呂布。而國內手機商則在diss友商的興奮中不能自拔。大家似乎都不擔心微軟的故事在手機領域再演,畢竟谷歌的座右銘是不作惡(Don’t
be evil)。2015年,這句話改為了:做正確的事(Do the right thing)。
那么,誰來判斷正確?
05. 尾聲
2019年5月,谷歌宣布華為手機將無法運行GMS服務。GMS即谷歌服務體系,包括郵箱、瀏覽器等多款應用,是海外用戶日常生活的必需品。停止該服務,無異于把華為和消費者一刀兩斷,對于華為海外銷售造成沉重一擊。
一個月后,央視《對話》做了一期節目,名字叫“數字時代的技術思辨”,倪光南和王堅都是嘉賓。當王堅講述YunOS的時候,鏡頭轉向倪光南,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特寫:倪在PC時代呼吁自主系統,王在手機時代呼吁自主系統。不幸的是,時代變了、霸主變了,但我們面對的情況卻從未改變。
央視《對話》欄目,倪光南(右1)與王堅(左3)同臺
中美身陷貿易摩擦之時,華為正在研發操作系統的消息又一次讓國人興奮,能否成功暫且不談,但回顧1989迄今的三十年失敗之路,卻有些共同的因素需要警醒。
各自為戰:操作系統不是小工程,需要足夠的研發力量。無論在PC還是手機時代,我們研發公司數量多、力量弱。某專家曾說過,如果5個自主芯片,3個自主系統,那就是15套版本。我們要做的是挑戰巨頭,而不是排列組合。各自為戰,無異于用一百個雞蛋依次撞一個石頭、用一群小學生和博爾特賽跑。
硬件短板:微軟的崛起,離不開做電腦的IBM、做芯片的Intel;谷歌的崛起,離不開手機廠商的支持。離開硬件做系統,等同于離開土壤種花朵。我們有收購IBM的聯想、最大的PC市場;有全球前列的OVHM,最大的手機市場;遺憾的是,對于國產系統而言,硬件總像2012年的第一場雪,來得比海外晚了一些。
追趕困局:與150號機不同,商用操作系統具有天然壟斷性,一旦前排優勢形成,后發突破難于上青天。毫無疑問,在谷歌超越微軟、諾基亞的霸主之路上,放棄PC、放棄功能機,提前卡位移動浪潮是關鍵之舉。與其在別人壟斷后,吃力追趕、或者彎道超車,倒不如換個賽道、抓住一次新浪潮,把錢砸向未來。
獨食貪念:做一個操作系統并不難,難的是有人來捧場開發應用、適配硬件,從而讓消費者愿意使用。生態建設,只有錢做不到、只靠政府批文也做不到。要有主導維護者,沒有獨享利益者;要人人有付出、人人有回報。動輒把自己的應用全塞進去,甚至下場搶飯碗,斷不能成事。
備胎思維:雖然現代計算機是從海外傳入中國,但不代表著我們必須步步跟隨。而操作系統上,我們不能拿著美國會黑屏斷供的假設當動力,定位于備胎,而更應該站在產業、科技的趨勢,尋求技術、產品本來的樣子,這樣才會有真正的競爭力、贏得消費者的認可;從國產替代走向國產引領。而迎面走來的萬物互聯正是一次機遇。
自研三十年,“國產操作系統”總伴隨著外部環境起落浮沉:如膠似漆時,“國產自主”如同雞肋,無人問津;劍拔弩張時,“國產自主”的口號響徹云霄,氣勢如虹。
三十年可以改變很多事情,但改變不了商業世界的邏輯,改變不了大國博弈的規則。我們總有一天需要明白,所謂國產自主,不是我們炫耀的資本、談判的籌碼、壯膽的口號,而是我們在新時代的立足之本。
參考資料:
[1] 陳芳,北京大學“200號”與特殊年代的超級工程,《北京觀察》
[2] 陸群,《中國IT:當驚世界殊》,清華大學出版社
[3] 陳波,歐洲議會立案調查,美間諜網原形將顯,《人民日報網絡版》
[4] 皮鈞 侯磊,微軟高層斡旋無功而返,《京華時報》
[5] 葉新陽,“對抗性游戲”的終結:微軟中國戰略的艱難蛻變,《財富世界》
[6] 王曉玲,北京軟件采購風波:政府的無奈與微軟的事實標準,《商務周刊》
[7] 董智超,李武強參贊醞釀國產軟件翻身戰,《IT時代周刊》
[8] 辛省志,質疑政府采購連鎖反應危及國內軟件企業生存,《國際在線》
[9] wangyong,deepin官方論壇
[10] 蔣崢,中國軟件業立起一面紅旗,《城市技術監督》
[11] 陳杰,YunOS夾縫中求生存,《科技日報》
[12] 何廷潤,運營商“亂戰”手機操作系統讓人憂,《視界》
[13] 向坤,運營商的操作系統之路應該如何走,《中國電信業》